一紙北京戶口有多重要?當你將這個問題拋給北漂族,得到的回復多數是:買房、買車受到限制(需提供連續(xù)滿五年納稅證明),孩子在北京上學更是困難重重。對于下面這樣一群人來說,沒有北京戶口,就等于一無所有。近日,媒體曝出原北京跳水隊、拳擊隊員霍思中、謝麗麗等隊員因沒有北京戶口,無法獲得退役費。在騰訊記者尋訪過程中發(fā)現,這樣的現象并非個例,而是群體現象。在退役后,沒有獲得退役費的謝麗麗甚至要到酒吧表演,賺取生活費。
無北京戶口就不配有退役費嗎?
2005年,謝麗麗從黑龍江綏遠老家來到寧波,成為浙江女子拳擊隊的一員。2009年,當時還沒成立拳擊隊的北京隊找到謝麗麗,游說她北上。
“北京大城市,在滿中國找,還有比北京更好的地方么?”和普通的北漂族一樣,懷揣著對首都的憧憬。當然,還有送她上大學、出了成績可以獲得北京戶口等誘人的條件。只是從她進隊的那一天開始,每次問起北京戶口的問題,教練和領隊就會說:“你好好比賽,戶口快下來了。”
10年后,作為北京女子拳擊隊隊長、曾代表國家隊獲得亞錦賽亞軍的她向隊里提出退役時才被告知:你沒北京戶口,不是正式隊員,一分錢的退役費也拿不到。
“你跟北京人比什么,羅微的問題都沒給解決,能給你辦嗎?”謝麗麗找到體校討說法,一位主管副校長不耐煩的打發(fā)謝麗麗,他嘴里說的羅微曾在2004年雅典奧運上收獲跆拳道金牌。
“沒北京戶口,我就不配拿退役費了嗎?”
這不是謝麗麗第一次感受到不是北京人的無奈。
2009年,謝麗麗剛來到什剎海體校時先要進行“試訓”,沒有伙食費和工資,也就是說,她沒有生活來源。教練給謝麗麗出了個主意,每天到了飯點,她就跟正式隊員們一起到食堂打飯,沒人問起,這頓就算蹭過了;被眼尖的食堂阿姨認出是生人,就只能在大家異樣的目光里跑回宿舍,同屋隊友問她為啥不吃飯,樂觀的她還笑著回答說:“我減重呢,不能吃飯。”那時,省吃儉用的她每個月的支出只有200元,這200元還是向媽媽要的。
整整一年后,當謝麗麗取得全國賽前三名的成績后,隊里才將一紙合同放在她面前。當時領隊將一疊一樣的合同,讓拳擊隊的隊員們簽字。在這份合同上,清楚的寫著:甲方為乙方提供工資、退役費以及取得規(guī)定比賽獎金,當時并沒有后來隊中說的“有北京戶口、正式隊員資格以及因此才能有退役費”的條款。而根據國家體育總局下發(fā)的運動員退役費標準,以謝麗麗曾經獲得過的成績,她至少可以得到15萬的退役費。
作為北京拳擊女隊的隊長,代表國家隊獲得亞錦賽亞軍,謝麗麗每月成績津貼是2000多塊錢,而另一位連全國前8都沒有進過的青年選手卻可以得到8000多元的津貼,就因為她有北京戶口是“正式運動員”。
據謝麗麗說,北京拳擊隊11名隊員,只有1人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。
亞錦賽亞軍為生計被迫酒吧表演:讓客人打
今年10月退役后,謝麗麗和昔日隊友單鵬寧、李娜娜一起向朋友借了3萬塊錢,在北京常營附近的民宅里開了家小型拳擊教室。
記者來到拳擊室時,謝麗麗正在將樓下商鋪不用的柜子搬上樓。因為北京突然降溫,她的腰又開始隱隱作痛,只能綁上護腰。她想和其他隊友一起到各個健身房跑課,但運動員時期落下的腰椎三度傷勢,她無法連續(xù)站立1個小時以上。
租住的民宅要自己燒暖氣,所以每天一早謝麗麗就跑來了拳擊教室,這里是集體供暖,房主早已交好。“也就敢晚上睡覺時燒一會兒,不然就用大可樂瓶子灌點開水,往被窩里一扔,挺暖和的。”樂觀的謝麗麗笑著對記者說。
謝麗麗與鄒市明、軒軒合影
拳擊教室的墻上,謝麗麗與鄒市明以及軒軒的照片被釘在顯眼位置。這是今年年中,鄒市明去什剎海體校時拍的。2012年倫敦奧運會備戰(zhàn)期間,謝麗麗曾和國家男隊一起到海南集訓。當時,力量出眾的她還陪鄒市明一起訓練。“明哥的步伐太好了,怎么都學不來啊。”
鄒市明此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,曾經的同行現在已經變成了兩種人,“一種是羨慕我吧,自尊心強,不好意思。他們有做苦力的,有做打手身體冒險的,有灰色收入的,沒什么尊嚴。”鄒市明心里清楚,在中國體制下,他是金字塔頂尖的隊員,而更多的是金字塔最低端的人。
“你知道黑拳什么規(guī)則嗎?”記者問謝麗麗。
“那個就是地下賭博嘛,賭客們下注哪個拳手能贏。”
“你打過這樣的黑拳嗎?”
謝麗麗不置可否,但她說自己退役后,有朋友介紹謝麗麗去酒吧表演。在去酒吧前,她收起了國家隊比賽服,只拿了套平時穿的運動裝??吹街x麗麗那如水泥塊砌成的肌肉,有客人問她:“你專業(yè)的吧,是國家隊的嗎?”謝麗麗趕忙搖頭,“我就平時自己練練。”兩人先表演對打,然后臺下的客人可以以“買酒”的方式,上臺和謝麗麗過招。
謝麗麗展示保護裝置的腰部
一晚上,謝麗麗有3個客人。“基本就是只防守,讓客人打吧……”說到這里,剛才還笑著的她哭了。
“為什么不說自己以前是國家隊隊員,可能找你的人更多。”
“我說不出口……”
那天晚上下來,謝麗麗的報酬是300塊錢,她再也沒去過。
相比于市區(qū)的商鋪,拳擊教室一個月的租金7000元,現在雖然已經有了5個學員,但依然入不敷出。“是撐不了多久,而且快過年了,回家怎么不得給家里點錢吧……”看著飄雪的窗外,謝麗麗再次陷入沉默。謝麗麗來自單親家庭,父親在她13歲時就過世。前些年老家拆遷,母親左手臂被鋼板砸斷,落下了殘疾。
“如果現在有人讓我去打黑拳,我也得去了。”
無戶口無退役費非個例
還有多名沒有拿到退役費的運動員
在謝麗麗之前,北京跳水隊隊員霍思中退役拿不到退役費的新聞被媒體曝光,讓大家看到這樣的情況并非北京隊中的個例。
這段時間,在咖啡館打工的霍思中牽頭拉了個微信群“團結就是力量”,里面有27個人,都是昔日北京各個隊中的退役運動員,有拳擊隊的,也有賽艇、游泳隊的,大家都沒有拿到退役費。在媒體的促成下,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該怎么辦,也請來了公益律師咨詢。
相比于謝麗麗,讓馮臻臻更無奈的是,自己不僅拿不到退役費,還成了“黑戶”。
2009年馮臻臻從廣東游泳隊來到北京隊開始練習賽艇。在廣東隊時,原本是1992年出生的她被改年齡為1995年。2009年來到北京時,她主動問起北京隊,是否需要將年齡改回真實的1992年,以方便未來落戶。當時,北京隊領導一口回應說“不用改,現在就缺95年出生能打青年賽的選手。”
退役后北京隊一直催促馮臻臻把戶口遷出,她就想著把戶口遷回老家遼寧鞍山,但根據在鞍山的記錄她是92年出生,但北京集體戶口上寫的是95年,兩份身份證明對不上,她就要成為“黑戶”。
馮臻臻說,大家找到媒體前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,如果這次退役費問題再像以往那樣“石沉大海”,就當是給現在的小隊員警誡,別像他們一樣“被別人賣了,還幫著人家數錢。” “其實不是一筆錢的問題,這是我們所有人的青春。”一紙戶口背后,這不僅是他們無處安放的青春,還暴露出中國體育制度下,大批運動員退役無法得到應有補償的普遍現象。 謝麗麗等人是否可以通過法律手段,拿回應得退役費?北京體育局方面如何回應這樣的“無戶籍無退役費”,這樣的現象符合國家規(guī)定嗎?
2003年,楊凱從沈陽來到北京,進入北京游泳隊。當時北京隊方面承諾他的父母:“只要能達標,就給孩子辦北京戶口。”等到成績達標,隊里又說:“政策改啦,全國前8名才能落實戶口。”后來又說拿了全國冠軍才行。
其實楊凱原本有機會落戶北京。初中時,當時他和隊友們的學籍竟然被掛在兩個學校,一個是自己所在的第五體校中專,另一個是北京育英學校。雖然沒有去育英學校上過一天的課,但因為學籍在育英,他可以代表育英參加北京市中學生游泳比賽。到了學校要發(fā)派遣函給原籍時,育英推說他們沒有來學校上過課,第五體校中專也不管,戶口的事就這樣耽誤了。退役后,仍然沒有得到北京戶口的楊凱將戶口遷回了沈陽老家。而由于楊凱到北京隊的時間更早,他連謝麗麗那樣的“協議合同”都沒有簽過,只是簽了份交流協議,退役時也自然沒拿到退役費。
“知道不公平,但你能不練嗎,當時隊里一次注冊就是6、7年,你不可能去別的隊,沒得選擇。” 楊凱無奈的說道。
另一位北京賽艇隊隊員楊小鋒,在知道自己沒有北京戶口、退役時拿不到退役費,原本還可以打一屆全運會的他堅決要求退役。
而當這些運動員找到各自的運動隊,領導們的答復都出奇的一致:“你們去告吧,對你們一點好處都沒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