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常想,等我老了,覺少了,不似現(xiàn)在這般必須睡滿7個半小時了,也打消了熬夜毀容顏的顧慮,終究已經(jīng)老了,容顏已逝——那個時候,我會開一家凌晨才打烊的素食館。寒夜客來,風(fēng)雪歸人,相熟的最好,陌生的也有驚喜,他們必點上一碗招牌胡椒面,我用豆干、筍干、草菇、海藻吊出來的高湯煮面,用小油菜、西紅柿和枸杞子潤色;面是蘇式西面,盛在大海碗里,淋兩勺麻汁,面、菜、湯都齊全了,色、香、味也無差池,此時,做面的我與吃面的他們,彼此并不多言,只剩挑面喝湯的聲響,等吃到山呼海嘯滿頭大汗,我也長吁一口氣,滿足著他們的滿足。
65歲,足夠老了。
65歲之前用于領(lǐng)略,65歲之后用于固守,我愿意被素食館拴牢,哪里也不想去。去不動了。更要命的是,大約也寫不動畫不動了。創(chuàng)作是個殘酷的體力活兒。世界已經(jīng)看盡,人情已經(jīng)參透,看不盡參不透的,也已經(jīng)到了無所謂莫須有的地步,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留給來世吧。如果還有來世的話。
鬧中取靜,素食館最好開在老路的末梢,在傾斜的頂端。最好連帶著一個庭院,不必大,容下三兩棵無花果樹就好。院墻四周,我植了沿墻壁須臾而上的扁豆和絲瓜,成熟期之前,分別開出紫色黃色的花。貓們出入自由。它們中間必有一個名字比這店的名字叫得更響,更有江湖派頭——也許叫王美麗,也許叫王英俊。
素凈、簡單、禪意,我自己的一日三餐,也來自于這間素菜館。面包和湯,每天的名頭都不一樣。菜打時令,它們身上的四季是素食館最好的時間坐標(biāo)。除了全素,角落里應(yīng)當(dāng)有一個小菜系叫“海貨犯罪感”,用于滿足那些和我一樣吃素最低級別的家伙。我們已經(jīng)戒了各種肉食,獨獨對海貨放不下。還有一個小菜系,“八卦亂飛”。想想看,65年的人生,總歸攥了很多故事,別人的,自己的,親歷的,偷聽的,意淫的,懷想的——我要根據(jù)這些故事創(chuàng)作,這一次,不是畫布上,也不是電腦鍵盤上,而是在砧板,炒鍋和灶臺間,想想都刺激。食材也極盡混搭,越出其不意越能帶來挑釁。我是個有故事的老廚娘。
有陽光的下午,我需要曬曬脊背。一邊曬,一邊手上不停。我在杏仁咖啡的澀香里畫孬畫。不一會兒,烤好的水果派也出爐了??諝庵杏侄嗔艘恢睾寐劦奈兜?。味道常換。獨獨黑巧芒果派是最長線的,它從來沒有消失過。我一直記得某人愛吃。每月的第二個星期一、第三個星期六、第四個星期四,是我的法定休息日。搞不清楚的人不算真正的擁躉。若有回頭客上了癮不能自拔,非要追來尋這一口,結(jié)果正碰上我的休息日,吃了閉門羹,從此一定更加忘不掉。
我常想,這樣一些事情,如果不出意外,幾十年以后,會和我一起存在于藍色之城里。
已有0人發(fā)表了評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