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9日是七夕節(jié),75歲的魏世杰和老伴“相會”在海慈醫(yī)院的重癥監(jiān)護室里。“你放心吧,兒子今天很乖,沒有闖禍。女兒狀態(tài)也很好,她的大學同學還來家里探望我了。”魏世杰輕輕地摩挲著老伴的手,念叨著家里的日?,嵤?。病床上的老伴陳衛(wèi)英全身插滿了管子,緩緩地沖他眨了下眼睛。
獲得過“兩彈一星”獎章的核武科學家魏世杰把青春奉獻在沙漠,又將晚年消耗在了照顧家中三個智障親人的日子里。在常人看來苦不堪言的生活卻沒能壓垮這位堅強的老人,“她聽懂我說的話了!”他微笑著看向記者,他的幸??偸沁@么簡單。
26年,韶華奉獻在戈壁荒灘
核武科學家魏世杰
“兩彈一星”在中國科技史上是多么燦爛的一筆,王淦昌、鄧稼先、陳能寬、于敏等核武專家的名字為后世所深刻銘記。而魏世杰,曾經(jīng)就與這些兩彈元勛同甘共苦、并肩戰(zhàn)斗過,是眾多為我國國防事業(yè)獻身的無名英雄之一。
1964年,魏世杰從山東大學物理系畢業(yè)后,服從國家分配,先在我國第一顆原子彈、氫彈誕生地青海221基地隱姓埋名工作,直至東方蘑菇云升起;之后他又遷往四川綿陽大山溝,在核工業(yè)部九院工作,前后整整26年,轉戰(zhàn)青藏高原、戈壁荒灘和深山密林,歷經(jīng)艱難險阻。
“我們這項工作就是跟核材料、炸藥打交道,好幾次我都是和死神擦肩而過。”魏世杰告訴記者,他們主要面對的就是核材料的放射性危害和高能炸藥的爆炸威脅。由于當時對科研人員的防護措施還很簡陋,沒有核材料放射性的監(jiān)測裝置,魏世杰和同事們每天上班就隨身帶著黑紙包的膠片,等到下班的時候把膠片交到技術安全處沖洗一下,“如果膠片發(fā)黑的話,就說明今天我們吃到放射劑量了,已經(jīng)被輻射了,那時人體就相當于一臺檢測設備。”
今年75歲魏世杰是一位核武老人和科普達人。
1969年,與魏世杰工作場所相隔不遠的一個車間發(fā)生大爆炸,里面的科研人員瞬間被炸成了碎片。事后,魏世杰和大伙兒只能從地上撿起零星的肉末,“里面原來有四個科研人員,我們就把撿到的肉末分成四小堆,分別裝到四個小棺材里,交給家屬。”回憶過往,魏世杰忍不住黯然神傷,但是他說,即便受到這樣的震撼和沖擊,他和同事們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打報告要求調離,“我是第一次真實地知道什么叫做‘粉身碎骨’!可是在我們看來,這種犧牲是光榮的,誰也不愿當逃兵。”
26年間,他曾擔任課題組長、大組長,研究所學術委員會委員兼秘書長等職,親自領導組織了17項有關第一代、第二代核武器的重要研究課題,曾榮獲核工業(yè)部頒發(fā)的榮譽證書和“兩彈一星”獎章。他曾是炸藥部件的溫度試驗學科帶頭人,每次核試驗之前要做的溫度試驗,都得先過魏世杰“這一關”。魏世杰獨立完成的理論研究《具有內熱源的炸藥部件的溫度場分布》獲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獎,《用激光脈沖法測定炸藥的熱擴散率》獲國防科工委三等獎。
26年,生活磨難鑄就“堅強父親”
魏世杰細心照看病重的妻子。
“我的前半生奉獻給國家,虧欠了家人,后半生照顧他們,也是應該的。”談起家庭,魏世杰很平靜。不熟悉他的人很難想象,這平靜的背后,是命運跟他開了多么大的一個“玩笑”。
1990年初,魏世杰離開九院回到家鄉(xiāng)青島工作,本打算在這里頤養(yǎng)天年,卻意外察覺馬上小學畢業(yè)的兒子和別家的孩子很不一樣,總是一副“天真爛漫”的樣子,跟個六七歲孩子似的。后來上醫(yī)院一查,原來這個“長不大”的孩子是先天弱智。
魏世杰自己在家里做飯。
不幸還在繼續(xù)。2000年,魏世杰的女兒突然出現(xiàn)了總也睡不著覺的癥狀,并且很快病情惡化,出現(xiàn)了幻聽、幻視、受迫害妄想癥,最后被醫(yī)院診斷為精神分裂癥。魏世杰的老伴原先也在九院工作,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,在帶著女兒四處求醫(yī)無果之后,承受不住沉重的打擊,也患上了精神分裂癥。
兩個精神疾病患者和一個智障者,把魏世杰的生活撕扯得四分五裂。兒子看上去無憂無慮,卻時不時“調皮搗蛋”,惹得原本就有精神疾病的媽媽和姐姐情緒不穩(wěn)定,魏世杰只好把他們分開,給兒子另找了一處房子獨居。每天,給老伴和女兒做完飯,魏世杰還得把吃的送到兒子那里,一條狹長逼仄的樓道,老人來來回回已經(jīng)走了快十年。
魏世杰照顧智障兒子的飲食起居。
但留在家里的妻子和女兒也不省心。半夜里,女兒突然大喊大叫,說地上有東西,魏世杰滿地找來找去,不過是一根頭發(fā)。把頭發(fā)撿起來扔了,女兒才能安心睡覺。“因為這樣的小事半夜把我喊起來的情況,太多了。”清醒的時候,女兒也能體會父親的不易。有一次老伴病重入院,魏世杰去醫(yī)院探望老伴,女兒留下遺書感謝父親的悉心照料,然后吞服大量安眠藥自殺,幸虧魏世杰拜托同事去家里幫忙照看,發(fā)現(xiàn)異常,將女兒搶救了回來。可是,沒過多久,魏世杰去醫(yī)院看顧女兒的時候,老伴又在家里割腕自殺。當老伴被搶救過來,魏世杰埋怨她干嗎這么想不開,她流著淚說:“你太累了!”
“她們這么做,雖然實際上更給我添麻煩,但是那一刻她倆其實都是清醒的,她們心里都是愛我的。”魏世杰說,看著女兒的遺書,聽著老伴的話語,他特別感動。這個經(jīng)歷過生死,承受了磨難的老人,幸福指數(shù)卻特別高,兒子對著他笑了、女兒說想吃飯了、老伴給他倒杯水……這么平凡的小事都會令魏世杰開心不已,“我的幸福很簡單。其實,人受點苦有好處,會對人生對社會有更深刻的思考,對別人更寬容,會對幸福的體會更深刻。”
如今,“兩小時作家”的粉絲超過3萬人
魏世杰給小學生做科普報告。
魏世杰淡然得有些讓人意外,但如果你是他的忠誠粉絲,可能就會理解這個老人的豁達心境。
當年,魏世杰在西部搞科研的時候就常常喜歡寫一些科普小文章,這在理科生扎堆的地方非常顯眼。于是,組織安排他轉行負責九院的宣傳工作。這對于一個曾經(jīng)沖鋒陷陣在科研前沿的技術人員來說,并不是一個最好的安排。魏世杰的幾名老部下現(xiàn)在早已經(jīng)是院士了,提及此,他也只是淡淡一笑。但是,他的科普之路卻就此展開,特別是1996年退休之后,他的“余熱”發(fā)揮到了極致。
1998年6月,魏世杰自掏腰包5萬元,注冊成立了黃島區(qū)老科學家技術工作協(xié)會,組織離退休老科學家們義務為當?shù)仄髽I(yè)做科研咨詢、專利服務,迄今已幫助各類企業(yè)獲得200多項專利授權。
魏世杰創(chuàng)作出版的書籍。
老人還特別熱心文學和科普創(chuàng)作。“我給自己起名為‘兩小時作家’,”在魏世杰忙亂的日子里,每天卻總能擠出1-2個小時的寫作時間,“等到老伴和女兒都睡了,我就能寫點東西了。”這些年,他已經(jīng)創(chuàng)作出版了《轉動的魅力》、《原子小演義》、《海洋之謎》等科普圖書十幾種。其中,《原子小演義》是他1985年創(chuàng)作的,22年之后還有讀者寫信問他:“魏老師,我上高中的時候讀過您的這本書,覺得特別好,現(xiàn)在我的孩子大了,想讓他也讀讀,請問能在哪里買到呢?”
魏世杰以我國第一代核武研制為背景,以其親身經(jīng)歷為原型先后創(chuàng)作出版了長篇紀實小說《東方蘑菇云》、《隱姓埋名的人》和《禁地青春》三部姊妹篇,其中《禁地青春》被改編成連續(xù)劇《青?;▋骸吩谘胍暟颂撞コ觯艿接^眾好評。
魏世杰他撰寫的《禁地青春》在天涯網(wǎng)站連載,反響極為強烈,一年點擊量就達600多萬,回帖6萬多條。
在寫書的同時,魏世杰也玩新媒體,他將自己在各種刊物上發(fā)表的七八十篇微型科幻小說陸續(xù)在微博上更新,結果粉絲暴漲。特別是2014年他做客央視《開講啦》欄目,講述自己“苦,才是人生”的故事之后,粉絲一下子漲到了33000多人。
從退休至今20年間,魏世杰結合親身經(jīng)歷,義務到學校、機關、部隊、社區(qū)、農村,宣講愛國主義思想和“兩彈一星”精神,舉辦了400多場講座,聽眾超過30多萬人次。有一年,魏世杰在青島理工大學宣講“有一種精神叫奉獻”,講座結束后,大學生們涌到后臺,抱著老人說:“魏爺爺,我們都是你的孩子!”
這位可敬的科學老人,用實際行動贏得了人們的尊重。黃島區(qū)科協(xié)和老科協(xié)為了解決魏世杰的后顧之憂,根據(jù)政策籌集了專項補助資金,幫老人找到了兩個護工和一個保姆,分別照顧患病的家人,并每周派人給老人送菜上門。上個月,魏世杰的老伴因肺炎合并13種疾病入住海慈醫(yī)院的ICU,每周兩次探視時間,黃島區(qū)科技局也都派人專程護送老人。這種正能量的傳播,感動了魏世杰,也讓廣大科技工作者備受鼓舞。(記者 王 娉/文 周光輝/圖)